我于王尔德的欣赏与批判

  

王尔德是第一位能令我觉知、经验到“伟大”二字的人,不过或许我也才刚刚具备欣赏“伟大”的能力。——“伟大”之滋味深重、苦涩而奇异——它从舌根蔓延到我的心底——是那样的令人铭感五内。

 

而最能令我感到他的伟大的——也就是我个人因此以为的伟大的定义中的最必要因素——是一种超乎一切的、只属于某个美丽的独立人格的内在坚持;最能让伟大的人与我形成对比、并对比出我的平庸而渺小的——很大程度上不是他(们)深邃的哲学思想与美学觉知——而同样的是这种内在坚持。

 

这样的坚持,在许多时候是超出当时的社会、法律、道德、甚至是乃至是哲学框架的。这是一种对于自己独立价值观与信仰的内在坚持。伟大的人,并不仅仅是有独立于这些框架之外的独立信仰与价值观,更多的是他(们)能拥有超乎常人、甚至是令常人诧异而无法理解的内在坚持。

 

来自于社会与外界的浪潮有力而沉重的击打过来、击打过去——王尔德从享誉世界的戏剧作家与诗人跌落到破产者、被当街示众的囚徒——他被舆论、被羞辱、被批判、被谴责、被惩罚——他被无限的悲哀与沉痛折磨着,这使同样也作为一个凡人的他哭泣、颤抖。但他独立人格的唯美思想,却依旧轻松的屹立在种种思维桎梏的惊涛骇浪中,从未动摇过。

 

2

 

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美主义者。他自己本人对美的终极求索从未被一丝世俗的、正在当时的那个社会所泛滥的功利主义、与如今这个社会所泛滥的实用主义思想所污。就譬如他在与他人的关系链接中,他所关心的永远是爱与美的付出,而不是关心他人对自己的平等或是过量的回报。他人对自己的回报是实用性的、而有利益可言的。

 

我以为,平等这个词,在一切纯粹的爱的链接里都是不应该出现的。在纯粹的爱的链接里是不应该交杂一切关于理性的考量的——它们包括,关于于公平、优势、等获益与否的成分的衡量。爱即是爱。爱是美丽、高尚而神圣的。

 

而王尔德的爱与深情,坚定到了令常人觉得不可理喻的地步——不过爱或许本身就是不可理喻的。

 

我曾几次阅读他给他的友人波西写的一封长信的时候都抑制不住要流泪的冲动——无论他的友人是多么恶劣、世俗与粗鄙;无论他的友人是如何的打扰他、困扰他、使他痛苦、使他受到羞辱、用粗俗玷污他的高贵、阻碍他在艺术上的进程、令他破产、令他入狱、令他失去一切——他本人在对待他友人的时候,却永远是谦逊,深情而充斥着爱与美的。任何一个在这个或那个时代的平庸深情者,但凡在这个过程中稍稍理智地衡量了那么一会会——领悟到了明摆着的不公平与愚蠢——并屈从了理智的衡量——便会自觉终止这份爱、并带着厌恶与恨意转身离去。

 

 

 

3

 

 

他并不是没有思考过的,他并不是没有动摇过的——但每当他真挚而坚定地回到他的唯美主义价值观、每当他充满想象力与同情心、进入到他人中的时候——他总会不假思索地将这份爱坚定下去的。

 

他曾经因为细致而体贴入微的照顾生了重病的波西而感染了波西生的重病,但波西却不仅不陪伴他、不给他准备医生嘱咐的药物与他生活的必需品与他自己嘱咐的他所要的书、而且在给他的信中嘲讽他“当你不在高位的时候,你是引不起人的兴趣的。 等你下次生病的时候,我也会转身离去。”——这一切是那样的令他对波西心生胆寒而对这段他曾以为的骑士般的友谊感到羞辱。但当波西的长兄意外身亡,他却再次不忍心与处于困境与无助中的波西断绝关系。并重新回到与波西的关系中帮助他、爱护他。

 

4

 

“众神真是奇怪,他们不仅制造刑具来惩罚我们所犯的罪孽,而且还要领着我们毁掉我们身上美好的,高贵的,仁慈的,爱的东西。要不是出于对你和你家庭的爱与怜悯,我现在也不会在这种可怕的地方哭泣了。

 

当然,我在我们之间的一切关系中不仅发现了‘命运’,而且还找到了‘毁灭’。”

 

事实上,于他和波西的这段关系给他带来的悲剧甚至毁灭是不是注定的,他自己也是偏向于矛盾的。 他似乎不断在强调自己是如何的可以用各种方式放下波西本人、波西与其父亲搅动的风波转身离去,而轻易摆脱这个悲剧的既定路线;却又同时再强调自己是如何的因为自己性格中的致命因素被某只无形、而来自于更高维度的手拉扯回原先的路线悲剧路线上。不过我以为他本人的依旧是更倾向于第二个结论的——从我引用的这段话里可以见得。

 

我以为,他性格中的致命因素无非是某种软弱与回避的倾向——无论是对波西对他施加的粗暴而言的,还是对他自己的命运而言的。

 

他于自己将要承受的悲剧命运的清醒觉知,我在读完他写的童话The Devoted Friend (收入于the Happy Prince and other tales)的时候就能感受到——在童话中浪漫主义者傻亨利最终为只会向他索取的庸俗的功利主义的碾米工朋友而死。但他依旧因为某种奇异的软弱继续着他与波西的友谊以及对他的付出、继续着当着庸俗的波西与其庸俗的父亲之间的争斗的牺牲品——最终被害入狱。

 

他于自己的悲剧命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屈服并退让的。虽然他在表面上做过挣扎(他以各种方式逃离英国,劝说波西的母亲将波西送到埃及去),但最终都都以向他的友人妥协并继续交往作为结束。我从未认为过他的挣扎是彻底而刻骨铭心的——但他自己却真真切切以为是,并以此作为自己无法抗衡悲剧命运的一个重要借口。

 

5

 

从前我更倾向于以为——他性格中的软弱、过度接收与退让的倾向是他那封每一个字都充盈着美感与哲思、曾给我的价值观与美学观带来修正与革新的信里的唯一有缺陷的地方。但细思起来我却能意识到——他性格中最美丽的地方与有“缺陷”的地方似乎是浑然一体的。

 

若是这个“缺陷”不存在, 他灵魂中那伟大的于爱的坚持与他具有无限悲剧美感意义的命运似乎就会荡然无存一样——这个“缺陷”是他那美丽而敏感的、诗以样的灵魂与人生历程中或不可缺的一部分。

 

我突然又更深刻的意识到——谈“美”的时候,加诸在现实社会中的的、不论是各种意义上的好坏优劣、还是关乎伦理道德的评判标准都是无力而生硬的,虽然它们在许多时候会不可避免地给有着粗糙的美学觉知的观众施加影响。

 

6

 

他是美的。

 

每一个个体也都蕴含着美的潜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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